那天西瓜跟我說,黑肉姨的先生過世了。
西瓜說黑肉姨唸著:唔知小蓓甘栽影,無栽影準嘟算……
小時候,我有大半的時間在褓姆家渡過。
我的褓姆人稱”黑肉姨”,我都用台語叫她”阿母”,叫她先生”拔八”。
對我來說,他們是除了爸媽之外花最多時間照顧我的人,就像親人。
上了小學,我還是很愛去她們家,阿母和拔八對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樣,疼愛而不溺愛。
有記憶始,爸媽清早出門上班的時候,就會順路將我送去阿母家。冬天,他們用個大紅毯子把我密密包裹,連臉上也用毯子的一角掩蓋,我只能偶爾透過縫隙看著行進間的路面、或房舍的牆壁。兩家很近,走路只要3分鐘就到了。
我從小不點的baby,在ㄚ母飼育下漸漸成長,變成ㄧ個會跑跳的小ㄚ頭。她從教會我用小便桶到坐上抽水馬桶;在我跌進排水溝時把我撈起來;傍晚時間我若還野在田裡,她會扯起嗓門喊我回家;等到爸媽下班,再把我交給他們……她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。
拔八身材瘦小,在高壯的阿母旁邊顯得對比鮮明,他永遠帶著微笑,小小的眼睛微彎,亮亮的。拔八不多話,扮演”慈父”的角色,夏天,他會將養樂多和者牛奶凍在冷凍庫,冰到呈現剉冰狀的時候給我當消暑零嘴。未結塊的養樂多酸酸甜甜,牛奶冰的表層浮著綿綿的乳狀油脂,吃起來有一種特別的香氣。
更長大一點,搬離206巷,高中大學求學期間、甚至工作了,我還是每年回去探望他們。
ㄧ年一年地過去,我沒有想過他們年歲漸長,直到那天西瓜說拔八過世了,我ㄧ時靜默無語,淚水在空氣凝結之後滾落臉頰。
今天在殯儀館,牧師主持著告別式,大家唱著聖歌、聽牧師講道、誦讀聖經、拔八的孫子創作了ㄧ首旋律簡單的歌詩,獻給他們的ㄚ公,我的拔八:
若有機會,講一句話;若有機會,復講一句話。
若有機會,對著親愛ㄚ公,講一句心内ㄟ話。
我欲講我愛你,我欲講我愛你,
雖然過去姆曾對你講,愛你ㄟ心此尼深。
我欲講我愛你,大聲講我愛你,
所有一切成為愛的心願,愛你到永永遠遠。
在故人簡略中,我才知道,拔八曾經參加過太平洋戰爭,在東南亞、菲律賓度過
5年多的軍伕生活。我想起他在院子裡整理柴薪的身影,想起他的微微笑,想起他溫暖的眼神,我的眼淚是關不止的龍頭,一顆一顆落在衣衫上。
最後的瞻仰,我在座位上呆了一陣子,深吸一口氣才起身。棺廓中的拔八還是很瘦小,我僅僅看了一眼他的臉,怕情緒失態不敢久留,把手中的那朵蘭花,化成祝福和感恩,輕輕放在拔八的肚腹,願他安息主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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